叶龙虎
人们总是习惯将“曹家花园”连起来叫，其实它们是两个自然村，在鸡鸣山东麓。两村之间隔着一条从山湾处流下来的小溪。我小时候，这两个村是二六市大队的生产队(今属三七市镇二六市村)，花园是四队、曹家是五队。那时候，农村的会多，常常在傍晚时分，大队会计阿茂伯会送来一张会议通知，16K纸的四分之一大小，散发着油墨的气味，关照我在生产队放工后交给父亲。纸上印着“兹决定今晚七点，在大队部召开生产队长会议，研究某某事项。希准时参加。”字体熟悉，一看就是阿茂伯刻的蜡纸。
我一直觉得奇怪，曹家五队，为什么没有一户姓曹的社员？我家老屋山墙外的桑园，怎么老被老人们叫作“里王家”？看来，鸡鸣山下有很多秘密。这一切，直到那天看到光绪《慈溪县志》和光绪《慈溪王氏宗谱》中的地形图，所有疑问才迎刃而解。
地形图弥足珍贵。从落款看是二六市王家里头的素闲先生绘的。道光己酉年(1849)，湖塘下王氏分祠落成，这位65岁的老秀才应分祠建造者良璧先生之托，绘制了王氏分祠及周边的地形图。二六市王氏与湖塘下王氏都是唐家堰桥懋宗祠的后代，素闲先生是邑庠生，良璧先生还有奉直大夫的头衔，都是文化人。秀才在族里小良璧两辈，年纪却长了九岁，平日里应该是很说得来的朋友。受朋友之托，老秀才自然绘得十分尽心，这就让我们方便地了解到1849年之前的鸡鸣山东麓的村落分布情况。
从地形图得知，鸡鸣山东麓沿山脚自南至北有两个村庄，分别叫花园孙家、岭下曹家。曹家的东面隔一条古道是湖塘下王家，其中靠北边湖塘是里王家、南边是外王家。光绪《慈溪县志》将这些村庄记载为“金川乡云山里花园、曹王”。那时的“村界”很清晰。东至鸡鸣浦，西至岭缺陮古道，南至曹家弄，北至湖塘下是里、外王家；古道以西，北至岭缺陮，沿山脚到小溪是岭下曹家；从丫头井起，沿山脚到茂塘湾是花园孙家。岭缺陮是古驿道“上官路”与谢家岭古道相交的四岔路口。花园、曹家历史上曾经是古湖塘下市沿山老街的一段。从茂塘湾起是鸡鸣山的南麓，山下有建自宋绍定四年的鸡鸣寺、元大德年间的明德观和鸡鸣庙。湖塘下王氏分祠的对岸是普济庵，普济庵向南里许的街河两岸是当年的二六市老街。
曹家花园，人杰地灵。旧慈溪历史上出过汉孝子董黯、唐孝子张无择、宋孝子孙之翰。花园就是宋孝子的故里。
据《慈溪孙氏家乘》记载，孙日盛“于唐昭宗朝授文林郎、纂修院左右拾遗职，迄宋至和元年，以曾孙孙沔贵诰赠奉议大夫、枢密院副使。缘朱温谋篡唐室，于天祐元年(904)解组归林，由鄞(今奉化)迁慈，隐于仙鸡山(今鸡鸣山)之阳，遂世居矣。”孙日盛为镇海军节度使孙惟晸之兄，他们先居奉化，后分别在慈溪的金川乡鸡鸣岙和石台乡车厩岙定居。孙之翰是孙日盛的八世孙，其故事延祐《四明志》有记载，说在宋乾道年间，慈溪县金川乡鸡鸣山下有一个叫孙之翰(1137-1202)的人，因母患重病，他义无反顾割肝熬粥，其母食后竟恢复了健康。孝宗皇帝的哥哥赵伯圭时任明州郡守，他欲将孙之翰事迹奏报朝廷，孙之翰却说“本心救亲，他无所觊。”无论怎么劝说也不愿为官。孙之翰死后，南宋大儒杨简为其撰写墓志铭：“邑称三孝乡，以董、张、孙三孝子云。”孙之翰之孙孙梦观为宝庆二年进士，官至吏部左侍郎。《宋史》说孙梦观“义所当为，奋往直前；其居败屋数间，布衣蔬食，而重名节云。”其清正廉洁为后世称颂。
王氏定居鸡鸣山东麓比孙氏晚了六百多年。明嘉靖初年，一个叫王渡的人迁湖塘下。王渡出身望族，其祖父是慈溪城赫赫有名的三凤之一王鼎。所谓三凤，是当年对金溪令王伯燻三个儿子的赞誉，长子王来官至工部尚书、都御史、一品荣禄大夫；次子王复为刑部江西清吏司主事；三子王鼎进士出身，官至江西按察司佥事。雍正《慈溪县志》云：“来、复、鼎世称三凤，庆泽深厚，世罕及焉。”天顺二年，慈溪县知县贾奭在唐家堰桥懋宗祠前立“三凤坊”，以表彰兄弟三人的惠政。王渡迁湖塘下后，子孙繁衍已历十余世，湖塘下王氏俨然成当地巨族。
岭下曹氏自然也有来历。然而，笔者苦于寻找《曹氏宗谱》无着，因此无法获悉曹氏的故事。但是，我小时候见过村后山坡上的曹姓大坟，这多多少少也能透露出一些信息，曹氏决非等闲之辈。
最让笔者念念不忘的是鸡鸣岭。
清明时节，山上新坟白幡飘扬、旧墓香烛燎绕，卵石岭路上来来往往都是祭扫的人群。我爷爷的坟在岭上，山坡上有嫣红的桃花、洁白的梨花，每年祭拜回来，衣上总是沾满了红白相间的花瓣。麦收季节，层层叠叠的“八档头”上空，弥漫着阵阵麦香。北宋元丰年间的御史中丞、大隐舒夹岙人舒亶曾赞美鸡鸣岙，诗云：“春煖鸡鸣岙，秋寒鸭信风。家家人富足，击壤与吾同。”鸡鸣山下自古就是富庶之乡。
然而，咸同兵燹打破了鸡鸣山下的平静。据光绪《慈溪县志》记载，同治元年(1862)四月，兵荒马乱中，沿官道两侧稍成规模的村落大多遭殃。
花园、曹家、湖塘下王家成为一片废墟；鸡鸣山下的子弟流离失所，有的沦落他乡，有的出门逃荒，有的则远走高飞。从此，曹家被人称作“火烧场”，里王家也被开垦成种庄稼的“大园地”。
若干年后，穿山柴桥一位姓林的人挑着一担夹箩在曹家的废墟上安家，后陆陆续续又来了很多人，有缪家的叶氏(我爷爷)、汇头湖田湾的张氏、鄞县压赛堰的陈氏、鸣鹤场王家的王氏、东下林堡的魏氏等，安家在废墟上的大多是穷苦人家，或做长工、或从事手艺，他们在曹家和外王家的废墟上建起了很多杂乱无章的房舍，重建的村落延用了“曹家”的旧名。就这样，原宗族聚居的三个古村，蜕变成杂姓混居的两个村庄———曹家、花园。说到这里，“里王家”什么时候消失的、曹家为什么没有曹姓居民的原缘也就基本明了。
俱往矣。只有曹家面前的鸡鸣浦(今称魏家浦)依然不知疲倦地流淌着，小河不管怎么改道，它终究沉淀了两岸的人世沧桑……
余姚市，浙江省辖县级市，由宁波市代管，位于中国浙江省宁绍平原。地处长江三角洲南翼，东与宁波市江北区、海曙区相邻，南枕四明山，与奉化、嵊州接壤，西连绍兴市上虞区，北毗慈溪市，西北于钱塘江、杭州湾中心线与海盐县交界。余姚自古人杰地灵，是姚江学派的发祥地，也是虞世南、王守仁、黄宗羲、蒋梦麟、余秋雨、沈君山等人的故乡。余姚文化属吴越文化，余姚人属江浙民系，使用吴语。余姚河姆渡遗址是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。
